《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穷人是这么相爱,而又不得相爱;暮年是这么孤寂,而又不安于孤寂
ygria 书读万象 2025年01月21日 00:27 安徽
从孤独的老人开始
我(万尼亚)在偶然看到了一位奇怪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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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人弯腰驼背,用手杖微微敲击着人行道上的石板,挪动着木棍似的两条腿,仿佛这腿不会打弯似的,迈着缓慢而又无力的步伐,渐渐走近那家食品店。
风烛残年的老人是这样的孤苦无依,而又异乎寻常地瘦弱。他行尸走肉一般,木楞愣地,仿佛对身边的一切都视若无睹似的。他带了一条狗,那条狗也老极了,身上的毛都掉光了,瘦得像具骷髅。
这一人一狗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尾随着他们进了食品店。老人呆呆地坐着,好像只是为了找个地方坐着似的,目视前方,一动不动地坐了三四个钟头。
老人的目光死死地紧盯着前方,但那种凝视是空白的、什么也看不到的。受他的视线的困扰的一位客人发火了——“您干吗这么死气白赖地瞅着我?”
老人惊慌失措地惊醒了。
那老人机械地瞅了一下米勒,他那至今呆滞不动的脸上突然显露出某种类似惊恐,类似激动不安的神态。他手忙脚乱起来,哼哼哧哧地弯下腰去,去拿自己的礼帽,并且急急忙忙地把帽子和拐棍一起抓到手里,从椅子上站起来,带着一种可怜的微笑——一个穷人因坐错了位子被人赶走时那种低三下四的微笑——准备走出去,离开这房间。这个年老体衰的穷老头那种逆来顺受、唯命是从的慌乱神态,是那么惹人可怜,使人看了心里又那么不是滋味,仿佛胸中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因而所有在场的顾客,从亚当·伊万内奇起,都立刻转变了对这事的看法。
事情很清楚:这老人不仅不敢得罪任何人,而且他自己也明白,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人家像个叫花子似的赶出去。
……他比先前更加手忙脚乱起来,弯下腰去拾起自己的手帕,这手帕是从礼帽里掉下来的,是块又旧又破的蓝手帕,然后便开始吆喝自己的狗。
这狗一动不动地躺在地板上,伸出两只前爪捂住自己的脸,分明睡熟了。
“阿佐尔卡,阿佐尔卡!”他用一个老年人的颤巍巍的声音,口齿不清地喊道,“阿佐尔卡!”阿佐尔卡没有动弹。“阿佐尔卡,阿佐尔卡!”老人烦恼地接二连三地喊道,用手杖戳了戳那条狗,但是那狗依然不动。
手杖从他手里落了下来。他俯下身,双膝下跪,伸出两手捧起阿佐尔卡的脑袋。可怜的阿佐尔卡!它死了。无声无息地死了,死在主人的脚旁,也许是老死的,也许老死再加上饿死。
老人无视众人同情和善意地表示,将死去的狗留在原地,踉踉跄跄地走快步走出的食品店。
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我,我紧跟着老人跑了出去。
在由栅栏墙和楼房形成的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我找到了老人。他坐在木板人行道的马路边上,双肘支膝,两手托着脑袋。我挨着他坐了下来。“我说,”我几乎不知道怎么开口了,“阿佐尔卡死了,您也别难过啦。咱们一起走,我送您回家。要想开些。我这就去叫马车。您住哪儿?”老人没有吱声。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又没有过路人。他蓦地抓住我的手。
“憋得慌!”他用嗄哑的、勉强听得出来的声音说道,“憋得难受!”
“咱们上您家去!”我叫道,微微直起身子,想使劲把他扶起来,“您先喝点茶,再躺到床上,休息休息……我这就去叫马车。我去请大夫……有个大夫我认识……”
我记不清还跟他说了些什么。他倒是想站起来,但是站起了一点,又跌坐在地上,又开始用他那嗄哑的、喘不过气来的声音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我弯下身去,向他凑得更近些,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瓦西里岛,”老人声音嗄哑,“六条……在六条……”
他闭上了嘴。“您住瓦西里岛?但是,走错方向了呀,应当往左而不是往右。我这就送您回去……”
老人没有动弹。我抓住他的胳膊;他那胳膊像死人的胳膊似的又落了下去。我注视了一下他的脸,摸了摸——他已经死了。我觉得这一切恍如发生在梦中。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就是以一人一狗的骤然离世这样悲惨的故事开头的。看了开头,我们不由生发出种种疑问——这位贫病交加的老人是谁?他是受了什么样的打击,才这样行尸走肉、呆若木鸡?他还来不及倾吐的让他憋得慌的心事,又到底是什么呢?
两位受侮辱的老人
开头的老人就是史密斯老人,他的女儿受瓦尔科夫斯基公爵的引诱而私奔。
Tip
这部小说并行不悖而又互为联系地写了两个悲惨的故事:一个是娜塔莎的故事,一个是内莉的故事。而将这两个故事贯穿在一起的则是那个巧取豪夺、人面兽心、无所不用其极的恶棍瓦尔科夫斯基公爵。
第一个故事写的是瓦尔科夫斯基公爵为了阻挠他的儿子阿廖沙与伊赫梅涅夫老人的女儿娜塔莎相爱和结合,不惜无中生有地诬陷娜塔莎的父亲鲸吞了他的款子,中饱私囊,并上告法院,要他赔偿损失。为了彻底拆散阿廖沙和娜塔莎,他又玩弄诡计,让阿廖沙另觅新欢,抛弃了娜塔莎。
第二个故事是写史密斯和他的外孙女内莉。瓦尔科夫斯基公爵年轻时曾勾引史密斯的女儿,并与她私奔,拐走了史密斯老人的全部财产,然后又把史密斯的女儿抛弃在国外(她当时已有孕在身,后来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内莉)。以后,史密斯和他的女儿在贫病交加中相继死去。年方十二三岁的内莉只身流落彼得堡,举目无亲,差点落进逼她卖淫的魔窟。
精神上的苦刑
陀氏的人物常是极端的、被施予精神上的苦刑的,为的是搅扰人的灵魂,看到人灵魂的深。
无可奈何的痴爱
公爵的儿子阿廖沙是个非常幼稚、肤浅、见异思迁的大男孩。他在白天寻花问柳,晚上则又拜倒在娜塔莉的裙下。
娜塔莉为何如此痴爱阿廖沙,以至于明知对方的肤浅幼稚,依然飞蛾扑火地痴恋着?这般非理性的爱放不下、勘不破,简直是作者特意为她设置的情孽。
“你去找他,娜塔莎,是吗?”
“是的!”她回答。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我发狂般地叫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的可怜的娜塔莎!要知道,你这样做简直是发疯。你会要了他们的命的,也毁了你自己!你知道这点吗,娜塔莎?”
“我知道;但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这由不得我呀。”她说,从她的话里可以听到一种无可奈何的悲观绝望,好像她被押去处决似的。
“万尼亚,让我怎么回答你呢?你都看见了!他让我来,我就得来,而且在这里等他。”
娜塔莎本能地感觉到,她将成为支配他的主人;他甚至可能成为她的牺牲品。她预先品尝到了如痴似狂地爱一个她所爱的人,并且折磨他,使他痛不欲生的快乐,也许正由于她爱他,才迫不及待地先委身于他,成为他的牺牲品。但是在他的眼睛里也闪耀着爱情的光芒,他欢天喜地地望着她。她得意洋洋地瞅了我一眼。此刻,她忘掉了一切——忘掉了父母,忘掉了离别,也忘掉了心头的疑虑……她很幸福。
而这样忘情的痴爱最后也没有换来幸福。公爵极力撮合自己儿子和伯爵的继女卡佳,并坦言他看重金钱。阿廖沙最后与卡佳结婚。娜塔莎虽然痛苦,但依然让大家不要责备阿廖沙。
清醒而堕落的酗酒者
“我”在贫民窟遇到了曾经的同学。
马斯洛博耶夫一直是个很不错的人,但是又一向成竹在胸,有点早熟;从学生时代起就是个滑头,诡计多端、无孔不入、一肚子坏水。不过他本质上倒不是个没心肝的人;只是堕落而已。这样的人在俄国人中间很多。这些人往往很有才能;但是这一切在他们身上却似乎弄得乱七八糟,此外,还因为在某些方面有弱点,他们会有意识地去干违背自己良心的事,不仅一再堕落,而且他们自己也心中有数,他们已积重难返,无法自拔。 顺便说说,马斯洛博耶夫已经泡在酒缸里不能自拔了。
他并不是看不到自己身上的缺点,但欲望对于平庸的人更为危险,因其不能自制、无法自拔。当社会中常有这样的人,就更是可悲可叹。
无法不爱,又无法原谅的老人
伊赫梅涅夫老人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公爵曾拜托他管家,而后诬陷他贪污了自己的钱,并暗示他们老夫妻利用自己的女儿攀高枝,故意勾引自己的儿子阿廖沙。而自己的女儿则用行动坐实着侮辱——不顾劝告和阻拦,也要跟着阿廖沙去。他因为愤怒和自尊,不让在家里提起女儿,也不让女儿回家,要与她断绝关系。
老人的妻子安娜拗不过倔强的老人,而又思念着女儿,偷偷地为女儿祈祷。在一个无意的契机,安娜丢失的项链坠,现在无意间在老人的口袋里被发现了!
Note
我差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热血冲上老人的脑袋,涌上了他的双颊;他打了个寒噤。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站在那里,双手交叉合十,哀求地看着他。她的脸焕发出光明、欢悦、希望的光。老人在我们面前赧颜无地,十分尴尬……是的,她没有弄错,她现在明白了,她的项链坠是怎么丢的!
她明白了,是他捡了去,捡到后高兴极了,说不定还欢天喜地,高兴得发抖,于是就十分爱惜地珍藏在自己身边,不让任何人看见;然后一个人偷偷找个地方,不让任何人知道,带着无限的爱看着自己爱女的小脸蛋——一个劲地看呀看呀,看不够地看;说不定他也跟他那可怜的老伴一样,独自一人,锁起门来,躲着大家,跟自己的掌上明珠娜塔莎说话,想象着她怎么回答,再自己回答她的问话,而夜里,在痛苦的思念中,强压住胸中的哀哀恸哭,亲着、吻着这可爱的画像,非但不诅咒,反而吁求上帝宽恕和祝福他不愿意看到而且在大伙面前诅咒她的他那爱女。
他一把抓起那个项链坠,把它使劲摔到地上,疯狂地用脚使劲踩它。
“我将永远,永远诅咒你!”他声嘶力竭地叫道,“永远,永远!”
“主啊!”老太太惊呼,“把她,她!把我的娜塔莎!把她的小脸蛋……用脚踩!用脚!……暴君!你这个没心没肺、心狠手毒、死要面子的人啊!”
一听到妻子的嚎哭,发疯的老人恐怖地停了下来,他被他所做的事吓坏了。他猛地扑过去从地上捡起那枚项链坠,拔腿就往屋外跑,但刚迈两步,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两手抵住放在他面前的长沙发,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垂下了脑袋。
他像个孩子,像个女人似的嚎啕大哭。他哭得声嘶力竭,好像要把他的胸部撕裂似的。一个威严的老人霎时间变得比小孩还软弱。啊,现在他已经不能诅咒了;他已经对我们任何人都不感到害羞了。他在迸发出来的爱的冲动中,当着我们的面,无数遍地一再亲吻一分钟前被他用脚踩过的这张画像。似乎,他对女儿的满腔柔情,他那长久压抑在心头的对女儿的所有的爱,现在一下子以势不可当之势冲决出来,而这冲动又如此强烈,似乎把他的整个人都打散了架。
“饶恕她,饶恕她吧!”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一面嚎啕大哭,一面哀求道,她趴下去,拥抱他。“让她回老家吧,亲爱的,到末日审判的时候,上帝会考虑到你的宽容和仁慈的!……”
“不,不!决不,永远不!”他用嗄哑、哽咽的声音叫道,“永远不,永远不!”
这是充满戏剧化张力和情绪的段落。深沉的思念与爱、被侮辱的悲痛和不原谅、尊严被践踏的尴尬——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情绪火山一般爆发。
最终原谅宽恕的主题
Note
内莉讲述了自己母亲到死都没能被父亲原谅、外公在母亲临死之前奔去看但最终没能赶上的故事,终于打动了老人,发出了不成声的绝叫。情感蓄积这么久只为了此刻的爆发。这是看一遍哭一遍的段落。史密斯老人(内莉外公)的死是在小说最前面叙述的,也正是这时揭露了他所经历之事的惨痛。
“那她爸呢?一直没宽恕她?”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叫道。
“没宽恕!”内莉痛苦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回答道。
“临死前一星期,妈妈把我叫过去,说道:‘内莉,你再去找一趟外公吧,最后一次,请他到我这儿来一下,请他宽恕我;你告诉他,再过几天我就要死了,就要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世界上了。你还告诉他,我很难过,不愿意这样死。’于是我就去了,敲了敲外公的门,他打开门,一看见是我,就想立刻在我面前把门关上,但是我用两只手抓住门,向他叫道:‘妈妈要死啦,叫你去,走吧!……’但是他把我推开,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我回到妈妈身旁,搂着她,什么话也没说……妈妈也搂着我,什么话也没问……”
这时,尼古拉·谢尔盖伊奇用一只手重重地撑住了桌子,站了起来,但是他用他那异样的、浑浊的目光扫视了我们大家一眼以后,又似乎心力交瘁地跌坐在安乐椅上。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已经不抬头看他了,但是却搂着内莉嚎啕大哭……
“她临死前的最后一天,傍晚前,妈妈把我叫到身边,抓住我的手说道:‘内莉,我今天要死啦。’她还想跟我说什么话,但是已经说不出声音来了。我看着她,可是她却好像认不出我了似的,不过她的两只手还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我轻轻地把手抽了出来,撒腿就往外跑,跑了一路,一直跑到外公那里。
他一看见我就从椅子上跳起来,看着我,好像害怕极了,怕得满脸煞白,浑身发起抖来。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只说出一句话:‘她马上就死。’这时他霍地手忙脚乱起来;一把抓起拐棍,就跟在我后面跑了起来;甚至帽子也忘了戴,而那天很冷。我抓起帽子,戴在他头上,于是我俩一起跑了出去。我催他快跑,让他雇辆马车,因为妈妈说话就要死的;但是外公的钱一共才有七戈比。
他拦住了几辆马车,跟他们讨价还价,但是他们只是笑笑,还笑阿佐尔卡,阿佐尔卡也跟我们一起跑,我们跑呀跑呀,一个劲地往前跑。外公累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仍旧急急忙忙地跑呀跑呀。突然,他摔倒了,帽子也从他头上摔了下来。我把他扶起来,把帽子又给他戴上,用手拉着他,直到黑夜降临前,我们才到家……但是妈妈已经直挺挺地躺在那儿,死了。外公一看见她,举起两手一拍,浑身发起抖来,站在她身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于是我走到死了的妈妈跟前,抓住外公的手,对他叫道:‘瞧,你这狠心的坏蛋,瞧,你瞧!……你瞧呀!’——这时外公大叫一声,便像死人一样摔倒在地上……”
内莉跳起来,从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的怀里挣脱出来,站在我们中间,脸色煞白,筋疲力尽,惊恐万状。
但是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又冲过去,将她一把搂在怀里,然后像处于某种灵感状态中似的叫道:“我,我现在要做你的母亲,内莉,你就是我的孩子!是的,内莉,咱们走,离开他们大家,离开那些狠心的坏蛋!让他们去嘲弄人好了,上帝,上帝会给他们算账的……咱们走,内莉,咱俩离开这儿,走!……”
我无论过去和以后,从来没有见到过她处在这样一种状态,而且都没有想到过她什么时候会变得这样激动。
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在安乐椅上挺直了身子,微微欠了欠身,用时断时续的声音问道:“你去哪儿,安娜·安德烈耶芙娜?”
“去找她,找女儿,找娜塔莎!”
她叫道,说罢便拉着内莉朝门口走去。
“慢,慢,等等嘛!……”
“没什么可等的,狠心的坏蛋!我等过,而且等了很久,她也等了很久,现在,再见!……”
老太太说完这话后回过头来看了看丈夫,一下子呆住了:尼古拉·谢尔盖伊奇站在她面前,已经抓起了帽子,这时正用两只哆哆嗦嗦的、无力的手,在急匆匆地穿大衣。
“你也……你也跟我一起去!”她叫道,像祈祷似的十指交叉,抱手当胸,同时又不信任地看着他,好像不敢相信竟会有这样的幸福似的。
“娜塔莎,我的娜塔莎在哪里!她在哪里!我的女儿在哪里!”从老爷子的胸中终于迸发出了这样的哀号。“把我的娜塔莎还给我!她在哪里,她在哪里呀!”他说罢便抓起手杖(我递给他的),向门口冲去。
但是他老人家还没走到门口。门忽地开了,娜塔莎跑进了房间,脸色苍白,跟发热病似的两眼红红的,发着光。她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被雨全淋湿了。她头上的头巾,也滑落到后脑勺上,在她那一绺绺散乱的浓密的头发上,大颗大颗的雨珠在闪亮。她跑进来,一眼看见父亲,便一声惊呼,冲上前去,跪倒在他面前,向他伸出了双手。
结语
选择人生的一个危机时刻,在紧凑的、高度浓缩的时间过程里,在旋涡般相继发生的戏剧性事件中,展开小说人物之间的心灵对话,展开对世界性问题,人类灵魂问题的辩论——这是连载题材的特点,也是其情节紧凑曲折的原因。这本书展示了爱欲对人心的折磨、情感的复杂,而将一切归结于博大的宽恕和深沉的爱。作者借着老人的口说出:
“尽管我们是被侮辱的人,尽管我们是被损害的人,但是我们又在一起了,就让那些骄横不可一世的人,就让那些侮辱过我们和损害过我们的人现在去得意吧!就让他们拿石头打我们吧!别怕,娜塔莎……我们要手拉手地走出去,我要对他们说:这是我的爱女,这是我的掌上明珠,这是我的清白无辜的女儿,她受过你们的侮辱和损害,但是我爱她,我要永生永世地祝福她!……”
为了宽容与和解,书中的人物都做出了莫大的牺牲。老人放下了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内莉为了和解而讲出内心的隐痛——讲述后她癫痫发作,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她的死。带来苦难的公爵和公爵的儿子,并没有像童话故事里那样获得惩罚,反而因为称心的婚事攫取了更多的财富。
然而在巨大的苦难面前,我们可以做什么呢?是永不原谅地愤怒着,伤害自己最亲密的人,还是拥抱着和解?宽容并不等同于软弱,那需要更大的勇气,是让我们得以互相支撑、渡过苦难的勇气。
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世界竟是这么广大,而又这么狭窄;穷人是这么相爱,而又不得相爱;暮年是这么孤寂,而又不安于孤寂。 他晚年的手记说:“富是使个人加强的,是物质和精神的满足。因此也将个人从全体分开。”富终于使少女从穷人分离了,可怜的老人便发了不成声的绝叫。爱是何等地纯洁,而又何其有搅扰咒诅之心呵!
补充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Unizhennye i Oskorblenye)首次连载于陀思妥耶夫斯基兄弟创办的《时代》杂志(Vremya)的首期(1861年1月),并在七期内连载完毕。该小说同年出版了书籍版。以下是该小说以杂志形式发布时的样子。
正因为是连载性质,所以必须有扣人心弦、跌宕起伏的情节。
弗兰克[1]称它为“陀思妥耶夫斯基六部主要后西伯利亚小说中最弱的一部。”他补充道,尽管如此,最值得关注的是它“对未来杰作的预示”。弗兰克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解放的激荡,1860-1865》一书中写道,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返回西伯利亚之前便与他的兄弟米哈伊尔讨论过创办新杂志的可能性。米哈伊尔于1858年10月申请并获得了许可。第一期于1861年出版。陀思妥耶夫斯基不仅是该杂志的编辑,还积极参与创作。弗兰克指出,这本杂志及其继任者《纪元》(Epoch)在俄罗斯文学中占据了重要地位,成为了“土壤主义[2]”(pochvennichestvo)这一独立社会文化趋势的代表,_pochvennichestvo_来自“pochva”一词,意为“土壤”。
[1]弗兰克(Frank),即戴维·弗兰克(David Frank),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研究领域的重要学者之一。他的著作《陀思妥耶夫斯基:解放的激荡,1860-1865》(Dostoevsky: The Stir of Liberation, 1860-1865)是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一时期思想和创作的重要文献之一。
[2]土壤主义(Pochvennichestvo)是19世纪俄罗斯的一种思想运动,主要强调回归俄罗斯的传统和民族文化,关注俄罗斯特有的社会和历史背景,反对西方化的思潮。这个词源自俄语中的“pochva”(土壤),象征着“根源”或“基础”,即对俄罗斯文化和社会根基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