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的文名和历代对李商隐的研究

生前 (晚唐)

李商隐生前诗名不显著,被归为“苦吟”一派

绮艳、华美,被视作格调不高

活着的时候,李商隐应该也算有一点儿诗名,只是远没到大诗人的份儿上。​《全唐诗》一首首翻下来,你会发现和他有过酬答往来并且留下了记录的只有四个人,除温庭筠名气大些,其他人在文坛地位都不高。在晚唐五代的史书记载中,李商隐被归入苦吟一派,时人都说他才命相妨,是可怜可叹的。

那段时期,人们欣赏他的文章多过诗。各家选本对义山诗的考语都是绮艳、华美——虽然听着也像好话,但在我国文人的价值体系里,这实则并不算很高的评价。美、艳,意味着格调不高:雕饰太重,文胜于质,这不符合中国崇尚天然、讲究如出无意的审美。极端情况下,别有用心的人更可以把这种诗风解读为儒家所不齿的郑卫之声,借此作出作者才高于德,是轻薄文人的推定。

北宋“西昆体”

由于一代名臣杨亿的推崇,形成了西昆体,但对于李商隐的学习流于文字表面,有的只是进行意向重组和洗稿,仿佛粉丝经济催生的文学现象。

李商隐的名气,或者说热度到北宋才慢慢兴起。诱发点可以追溯到一个偶然事件。宋初诗人杨亿无意发现了李商隐散落在民间的诗稿百余篇。遍经搜求后,他共汇得义山诗计五百八十二首,并将之编成了一部完整的诗集。作为一代名臣,杨亿在政坛和诗坛都很有名望:他有能力用自己的审美去影响并聚集一批当时的主流文人。于是在他的带动下,宗李商隐的“西昆体”应运而生。一时间,西昆体与学白居易的白体,以及学贾岛、姚合的晚唐体三足鼎立,成为宋初诗坛一个很有影响的流派。

根据弱传播定律,凡事形成流派后,就难免会在传播需求的推动下走向表层。虽然杨亿多次赞美义山诗立意高明,但西昆体大多追随者的目光还只停留在文字表面。他们看到的是李商隐诗歌用字的考究、音韵的调和,继之应用在自身创作里,形成了求奇取巧、讲求文本美观的风气——有些偷懒的人更索性将李商隐的意象打乱重组后据为己有,这就接近于现今常说的“洗稿”​。

有创作经验的人都知道,在文字表层肌理上下功夫,门槛是相对低的。它出效果快,在审美趋势上也容易引发上瘾并形成套路。于是最终,西昆体式的浮靡文风像皮肤病一样在宋初文坛上传播开来,影响力甚至大到朝廷要下诏禁止的程度。诏书中,矛头直接指向李商隐,说自他而始,文字就堕入奇技淫巧一道——这恐怕是李商隐活着的时候怎么都想不到的。

南宋之后,理学兴起,对李商隐进行人格批评

道德和美学的二元论

南宋之后,王安石被取消配享,继而理学兴起,文坛对李商隐也旋即从诗歌品评转向人格批评。人们认为他在党争中摇摆不定、趋炎附势,是个十足的小人,还引孔子“思无邪”之说,称他的诗是“邪思”​。不难看出,把道德置于美学对立面的二元论,本质又回到了晚唐五代把诗歌人格化的老路——审美风向的变化自有历史助推,究其原因,或许是偏安时期人们欠缺安全感,精神和审美取向也就双双随之从外扩转向了内省:向内的道德是经验主义的产物,向外的想象力则面向未知和前沿。 二者存在着代沟,也就当然会互相制约。

元明

元、明时更加沉寂

与主流文学风向不合,朦胧婉约不受待见

至金、元、明而下,李商隐更加沉寂。少数民族入主的朝代往往更推崇有活力、质朴晓畅的作品,朦胧婉约的诗当然不受待见,而明中前期虽主张“汉后无文,唐后无诗”​,诗学审美趋向唐代,但这唐指的也是盛唐,跟李商隐还是没什么关系。及明后期性灵派当道,讲露、俗、趣, 着慧眼于俗世,更偏重发现而不是创想,就更和李商隐走到两条路上了。

晚明到清前期,满族入主中原,存活下来的汉人士大夫长期处在压抑、不安、郁结、幽暗的情绪里。新统治者要主张其合法性,则必然面临着话语权的再分配,而随着文化的定义权被转交给政治,文字狱也随之兴起。文人们担心因言获罪,表达习惯便从明代那种活泼流易的市井风格慢慢走向婉转低回,再度接近李商隐式的诗歌风格。

明末清初出了很多贰臣,即在明朝有过功名,又去清朝当官的文人,如龚鼎孳、钱谦益、曹溶,也包括后来应试博学鸿词科的江南大儒,如朱彝尊、严绳孙等。因为改朝换代被迫变节,他们遭受了很多白眼,当然就很能理解李商隐这种在晚唐党争夹缝里求生存的困境。相似的感情底色下,道德不再是困境,学者们对李商隐的研究也慢慢丰富起来。除了进一步考证李商隐的人生经历,他们也开始关注其诗作的文本构架、语言质感、风格传承、典故气息,等等,慢慢形成了一个很丰备的研究体系。可以说,我们今天对李商隐的观感,有六七成都是在清代成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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