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简介

本书借助考古材料和传世文献,梳理了上古人祭风俗产生、繁荣和消亡的全过程,以及人祭与华夏早期文明从伴生到分离的伟大转折,再现了古人(周人)为终结商朝和人祭风俗付出的巨大努力,使我们对华夏文明的起源有了全新的认知。

商朝血腥的人祭制度

李硕是讲故事的好手,从引子开始翻了几页,我就被吸引住了。作者认为人祭(杀人向鬼神献祭)的消亡和周灭商有直接关系,甚至引发了华夏的新生,于是开场就复原了一场殷商晚期的人祭仪式。

​“然后开始杀人”——“震撼”的感觉就是从读到这几个字开始的,​“第一轮杀了19人……这次至少杀了29人……然后是第三轮杀人。这次杀了24人……”​(第3—6页)作者平静地按时间顺序,细致地描述了殷墟祭祀现场发生的一幕幕。这用的可都是我们颇为熟悉的考古发掘材料啊。在那些枯燥的数据和冷冰冰的叙述面前,我们曾“麻木”地做过“研究”​。然而这次,我被震住了。没有人这么写过,怎么此前没有读出画面感呢:​“对商人来说,在聚会典礼时杀戮异族,不仅仅是给诸神奉献祭礼,也是让围观者获得精神刺激和满足的‘盛宴’,比如,多处人祭坑留有蓄意虐杀的迹象,尤其当人牲数量不足,献祭者还会尽量延缓人牲的死亡,任凭被剁去肢体的人牲尽量地挣扎、哀嚎或咒骂。这种心态,和观看古罗马的角斗士表演有相似之处。​”​(第393—394页)这种带有声音的、残酷的画面感,只能用文字来表现。在视频和音频节目中,呈现得肯定都是有限的。

4000余年前,若干地区的新石器人群开始汇聚成早期国家,山西陶寺和清凉寺以及陕西石峁等聚落遗址的人祭(人殉)规模逐渐变大,一直延续到夏朝—二里头古国。商朝建立后,人祭行为出现爆发式增长,到殷墟阶段(约公元前1300——前1046)登峰造极,不仅留下大量堆满尸骨的人祭坑,还有数千条甲骨卜辞记录。比如,​《合集》32093:​“卯三羌二牛。卯五羌三牛。​”​“卯”是把人或牲畜对半剖开、悬挂的祭祀方式;​“羌”是当时的晋陕土著人群,商王祭祀最常使用羌人。​“羌”的甲骨文造型是头顶羊角的人,有时还写成脖子被捆绑甚至拴在木桩上,表示他们已经被俘获。

后冈H10墓葬

这不是简单的屠杀。主祭者准备充分,从祭祀坑的挖掘和修整,到每一个杀祭步骤,比如尸身摆放、撒朱砂、填土、打碎陶器、摆放各种祭品,都执行得有条不紊。而且,地面上还在同步举办包含烧烤祭品在内的献祭仪式。这些都说明当时的人对举办此类祭祀活动已经很熟悉,有一套相对固定的操作流程。 发掘报告认为,死者都是奴隶。但从物品看,每层中都有人携带货贝(甚至成串的或是用麻布袋装的大量贝)或佩戴玉饰,应该是他们给自己准备的“随葬品”,显然,这种富裕程度不可能是奴隶。值得注意的是,杀人者并不觊觎死者的财物,大量作为钱币的货贝和高价值的青铜器被埋葬在了祭祀坑中。在殷墟的众多人祭坑中,这非常少见。 最上一层死者的身份最高,有一件象牙棒和五件象牙做的笄,更重要的,当然是贵重的青铜礼器和兵器,其中,铜鼎、铜斝、铜爵各一件,最大的是“戍嗣子鼎”,高近半米,重达21公斤多,底部有烟灰层,说明主人经常用它烹煮饭食。出土时,鼎口部有丝织物残留,大概是被丝绸裹着带进坑内的。 鼎内有较长的铭文,共三行,30字,记载的是某年九月的丙午这天,商王在一座大宫殿里赏赐戍嗣子货贝二十朋,为了纪念这荣宠,戍嗣子铸了这件祭祀父亲的鼎。

人祭分类

人祭主要表现为以下三种形式:一,把人夯筑在地基内,用作建筑物的奠基,可称之为“人奠基”​。其原理可能是把人奉献给土地之神,用以交换神对建筑物的护佑,以及通过施展巫术,被杀者可能也会变成守护建筑之鬼。二,把人作为食物或仆役献祭给神或祖先之灵,

人祭特征

实用和低成本,不重视公共参与性。

商朝人祭发展

总的来说,商朝开国百年,王室开始大量杀人献祭,从而在偃师和郑州商城的宫殿区形成密集的人祭遗存。而一旦王室献祭的人口数量远超民间祭祀活动,则标志着人祭成为商朝的国家宗教形态。 相比之下,在夏朝—二里头古城,王室的人祭活动并不多,目前只在三期D1宫殿庭院内发现五具尸骨,其他地点的人祭活动则都比较零散,看不出和王权有直接关系。也就是说,夏朝尚未把人祭作为国家宗教。二里头宫殿区的“1号巨型坑”埋有大量献祭用猪,规模已经超过民间,说明夏朝王权对于宗教的依赖已超过民间,只是统治者尚未特别重视人祭。 人祭的迅速增长,和商朝的扩张有同步性。开国50多年后,商人的扩张触角开始伸向晋南、关中东部,甚至湖北省。在新征服地区,商人可以俘获大量人口,除了被用作强制劳动的奴隶,也可以作为献祭材料。

早商和中商共约三百年,在这期间,商人的人祭行为迅速增加,屠杀方式也越来越残忍,虽然可能有过用铜器代替人献祭的改革尝试,但也只是昙花一现。商文明的基本特征已经定型:文字、青铜技术、巨大城池,以及崇尚暴力、热衷人祭的文化。此外,早商的神奇扩张和庞大的仓储设施也是独一无二的,只是那个时代的辉煌和野蛮已经无法完整复原。

发展原因

他们需要构建一种维系自我认同的宗教文化,而用人献祭是最为明晰和便捷的方式:借此区分执行献祭的“我们”(商族人)和用来献祭的“他们”(非商族群),由此,商族人获得了独一无二的优越感。换句话说,他们用“野蛮”的异族人敬献诸神和先祖,祈求天界的福佑,从而获得君临大地和统治列族的权柄。

远古到夏的发展

做一个穿越假设。如果一群现代人回到六千多年前的仰韶半坡文化新石器时代,比如陕西临潼的姜寨遗址,他们看到的是,山坡下有一座小村寨,有两三百名村民生息在这里, 村子的中央是一片小广场,周围环绕着几十座大大小小的茅草屋,猪、狗、鸡在草屋之间闲逛,村边的陶窑冒出淡淡青烟,身穿粗麻布衣的男女用泥巴捏制陶罐坯,在上面描绘黑色图案。

距今6000年后,村落的集体生活特征逐渐变弱,独立防御体系也逐渐消失,出现了更大范围的政治体——十几个村落形成的“部落”。这些部落往往有上千人,有世袭的头人及各村(氏族)长老组成的议事会,还有自己部落的图腾和英雄传说。村落没必要再维持单独的防御体系,倘若受到威胁,整个部落都将集体应战,就像穿越者第二次到访的情景。 这种由若干个村子组成的部落,面积可能如同今天的一个或几个乡镇。头人居住的村落是中心,会建造一座比较高级的夯土地基的房子,大约100平方米,作为头人和长老议事的场所以及举行集体仪式的会堂。头人的中心村落可能有防御工事,如壕沟、栅栏等。

唯一明显的变化,是人群“共同体”规模的扩大,已经从百人级别增长到千人级别。它带来的影响也更直接:村落之间的冲突成为过去,和平的日子更多了,但部落间的战争规模却更大了,伤亡也更多。 再到下一个千年,距今5000—4000年之间(仰韶文化末期与龙山文化期),有些地区的人群共同体则变得更大,几个或十几个部落汇聚成了早期国家,如陕西石峁古城、山西陶寺古城,能统治一两万甚至三五万人口,面积相当于今天的一个或两三个县。 其中,统治中心已经形成城市,面积有两三平方公里,周围环绕着数米高的夯土或石砌城墙,城内有数百平方米的大型宫殿,上层贵族开始使用精美器物,死后的墓葬里也堆满了豪华随葬品,而且经常用人殉葬。

有些较大的都城,居民会过万,多数是农夫,也分化出了手工业者、世袭统治精英,以及巫师等专业知识人群。巫师观察天象,编制早期历法,研究占卜通神之术。甚至可能已经有了记录语言的原始符号,初步的冶铸铜技术也在悄悄流传。 这时,国家、王朝和文明时代已经不远了。 以上两千年历程,是新石器中晚期到文明(青铜)时代前夜的变化大趋势:从村落到部落再到早期国家。通俗一点说,就是从村级到乡级、县级的递增升级。

其农业基础并不是华北传统的旱作粟米,而是源自长江流域的水稻,显然,南方灌溉农业对中原文明有重要意义。换句话说,南方的水田灌溉农业虽然没能在本地生发出文明,却引发了华北的文明进程。四千年前,华北地区的小型古国此起彼伏,但只有二里头成长为早期王朝。二里头—夏的政治疆域虽不大,也不以扩张见长,却偏偏是它初步解决了在国家内部实现稳定统治的难题,而这很可能源于青铜技术提供的支撑。

大禹治水传说

战国的孟子这样描述大禹的治水:“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孟子·滕文公章句下》)^bfeecc

夏朝人有崇拜龙的习俗,应当也和他们曾经的滨水生活有关,因为上古传说中的龙都是水生,形体与蛇接近。 顾颉刚早已发现,“禹”字从“虫”,也就是蜷曲的蛇形,而在古史中,禹的父亲名“鲧”,字义是某种水生之物,据说鲧死后变成了黄龙。(《山海经·海内经》郭璞注)夏朝王室族姓为“姒”,在后世的甲骨文和金文中,它的“以”部的写法就是蜷曲的蛇形。

肥西大墩孜村、三官庙聚集遗址

1972年,安徽肥西县的大墩孜村出土了两件青铜斝和一枚青铜铃,铜铃是二里头墓葬中常见的造型,两件青铜斝也属于二里头晚期特征。肥西县在巢湖西岸,似乎和夏桀逃亡“南巢”相呼应。 之后,肥西县多次出土二里头风格的青铜器和陶器。在二里头古城之外,肥西是当时出土青铜器最多的地区。较新的发现是三官庙聚落遗址,有房屋被烧毁后的红烧土堆积,里面有十多件青铜器,主要是钺、戚和戈等兵器。 碳十四测年显示,三官庙遗址距今约3700年,正当二里头古国最鼎盛的第三期,所以,可能是当时二里头铸铜人群曾发生内讧,一部分被排挤者被迫南下另谋生路,迁徙到了肥西三官庙定居。从那之后,他们和夏朝的联系似乎很弱,其中的一个表现是,他们制作的青铜器逐渐和二里头拉开了距离,甚至出现了二里头没有的造型,比如“半月形铜钺”。 不考虑沿途部落的敌意,从二里头到肥西的交通算不上太困难:先步行到新砦一带,乘坐舟筏先后进入颍河和淮河,再溯淝水而上,便可抵达肥西附近。

历史中的道德叙事

他还常常点出传世文献中某些叙述属于后人的附会。譬如,“西周之后,人们还创造了那些更古老的半神帝王的‘创世纪’,比如黄帝和炎帝,嫁接和混淆了很多周族早期传说,造成了很多混乱。”(第287页)“到春秋,后人又创造出了更古老的、《诗经》里没有的尧和舜,于是,后稷的经历再被翻新,增添了更显赫的内容……以现代学术标准看,《尚书》中那些最古老的篇章,如尧、舜、禹及夏朝,都是不可靠的,只有到了商朝才开始有一些可信的内容,如《盘庚》。”(第304页)“赐弓矢和斧钺并授予征伐之权的做法,并不见于商代的甲骨文和金文,更像是西周以来分封制度的规则,甚至是春秋时期周王室对齐桓公和晋文公等‘霸主’的授权。……这种春秋时人的观念传到战国和秦汉以后,成为书写文王和商纣故事的母题。”(第436—437页)针对《史记·殷本纪》中周昌请求纣王不再使用“炮烙之刑”,“纣乃许之”的记载,李硕的评价是:“这实乃后世的一种道德叙事,并不符合当时的规则。”(第437页)如此种种,都颇有“古史辨”之遗风。

敬鬼神而远之

周人并未开创一种新的宗教,而是采用世俗的人文主义立场,与极端宗教行为保持距离,不允许其干预现实生活,所谓‘敬鬼神而远之’。这奠定了后世中国的文化基础。”(第15页)“周文化和商文化很不同,族群性格也差别很大。商人直率冲动,思维灵活跳跃,有强者的自信和麻木;周人则隐忍含蓄,对外界更加关注和警觉,总担心尚未出现的危机和忧患。这是他们作为西陲小邦的生存之道。”(第484页)“周人谨慎,谦恭,重集体,富于忧患意识,这些都成了新华夏族的样板品格。”(第542页)“周公时代变革的最大结果,是神权退场,这让中国的文化过于‘早熟’;战国时代变革的最大结果,是贵族退场,这让中国的政治过于‘早熟’。”(第573页)

易经

在《易经》中,文王最关心的课题是如何灭商。但这是极度危险的,绝对不能言明。​《易经》的《坤》卦六三爻曰:​“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据文史大家高亨先生考证,​“含章”就是“翦商”二字,所以“含章可贞”的意思是:​“翦商之事,可以通过占卜(贞)来预测。​”故而,​《易经》的内容多是文王的翦商谋略,也正因此,这部分内容最为隐晦。

⭐ 《尚书·仲虺之诰》记载,商汤灭夏之后,把末代夏王桀驱赶到了“南巢”:“成汤放桀于南巢。”古代注家认为,“南巢”是安徽的巢湖之滨:“庐州巢县有巢湖,即《尚书》‘成汤伐桀,放于南巢’者也。

⭐想杀人,也不愿无故被杀,渴望生活在一位圣明君王统治下的安定中。而他的兄长周发却必须成为那位有“德”君王,不然,整个周族都将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