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伍尔芙

💡 在评价夏洛蒂·勃朗特时,她直言不讳:“勃朗特的作品吸引我们的并不是她对人物的细致观察,因为她的人物都是活泼又简单的;也不是她作品中的喜剧色彩,她的作品严肃又粗糙;也不是为了探究人生的哲学观点,她的观点不过是一位乡村牧师女儿的浅见。吸引我们的,是她作品中的诗意。

女性与小说

💡 过去和现在,小说都是女性最容易创作的一种体裁。原因并不难找。小说是最不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的艺术形式,一部小说比一出戏或一首诗更容易在空闲时间完成。乔治·艾略特中断写作去照顾父亲,夏洛蒂·勃朗特暂时放下笔去削土豆。尽管生活在普通家庭中,被人们包围,但女性接受的训练使她们学会用心灵去观察并分析身边的人物。她们受到的训练使她们成为小说家而非诗人。

即使在十九世纪,女性的生活也基本上局限于家庭和感情。而那些十九世纪的优秀小说依然受到了这样一个事实的深刻影响:由于性别,这些女性作家无法体验到某些类型的人生经历。人生经历对小说的影响是无可争议的。例如,如果康拉德不能当上一名水手,他的许多优秀小说中的精髓将荡然无存。如果剥夺了托尔斯泰作为士兵的战争经历,剥夺了他作为贵族子弟的生活经历和教育经历,以及由此获得的关于人生和社会的认识,《战争与和平》将变得令人难以置信地贫瘠无味。

💡 但是,现在女性在观点方面也变得更加独立。她们开始尊重自己的价值观。因此,她们的小说题材开始显现出一些变化。她们似乎不再只关注自己,而是更加关注其他女性了。在十九世纪初期,女性所写的小说大部分带有自传性质。她们写小说的一大动机,就是渴望揭示自己所经历的苦难,并抒发自己的抱负。而现在,既然这种愿望不再那么迫切了,女性就开始探究自己的性别,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来诠释;因为直到最近,文学中的女性形象都还是由男性创造的。

到了这一步,新的困难又摆在眼前,因为从整体上来讲,女性不仅比男性更难观察,而且她们的人生在日常生活程序中所要经受的锻炼和考验也要少得多。女性在一天中的生活,往往留不下任何实质性的成果。她们烹饪的食物已经被吃掉了,她们养大的孩子出门在外了。那么重点在哪里?那些可以让小说家大书特书的焦点又是什么呢?很难回答。女性的人生有一种默默无闻的特质,令人极难捉摸。

💡 我想到一个性别的安稳与繁荣,和另一个性别的贫苦和不安;我还想到传统和缺乏传统对作家思想的影响。

💡 我想,哪怕只是刚到地球的外星访客拿起这张报纸,也一定能从这些零散的证词看出,英国正处于父权制的统治之下。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察觉不到教授的统治地位。他即权力、财富和影响力。他不仅是报社老板,还是报纸的主编和副主编。他是外交部部长,是大法官。他是板球运动员,拥有赛马和游艇。他是那家向股东付百分之二百分红的公司的董事。他给自己管理的慈善机构和大学留下了数百万美元。他把女演员吊在半空中。他将裁定斧头上是不是人的毛发,从而宣判犯人有罪或无罪,是上绞刑架还是释放。他几乎掌控了一切,除了天气。然而他很愤怒。有一个记号让我知道了他很生气。 💡 也许当那位教授过分强调女性的劣性时,他关心的并不是女性的劣性,而是他自己的优越性。这对他来说是至高之宝,所以才使得他忘乎所以地过分维护。

💡 几个世纪以来,女性一直被视为拥有神奇力量的镜子,能映照出力量倍于其本身的男性形象。如果没有这种力量,地球可能仍是一片沼泽和丛林。所有战争的荣耀也都会是未知的。我们应该仍在羊骨碎片上画出鹿的轮廓,用打火石交换羊皮或者各种符合我们质朴品味的简单装饰品。超级英雄和命运之指也不会存在。皇帝也不会被加冕和夺权。无论这面镜子在文明社会中有什么用途,它对所有暴力和英雄行为都至关重要。这就是为什么拿破仑和墨索里尼都如此强调女性的劣等。如果女性不是劣等的,他们就无法扩张势力。这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女性对男性的重要性,也解释了为什么男性在女性的批评下是那么焦躁不安。女性实在不能对男性说这本书不好、这幅画太空洞,或者任何这样的否定,因为这样给他们带来的痛苦和激起的愤怒是无以复加的。因为一旦女性开始说实话,男性在镜子里的形象就会坍缩,他们对于生活的适应能力就会下降。除非他能在早餐和晚餐时看到自己那比实际高大两倍的形象,否则他要怎么继续去评判、教化土著、制定法律、写书、打扮、在宴席上高谈阔论呢。

💡 就是想到自己那不加以施展就会消亡的天赋——虽然很小,但对我这个拥有者来说弥足珍贵——我的本体、我的灵魂都会随之消亡,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成一块锈,把春花锈蚀,把树芯锈毁。然后,正如我所说的,我的姑姑去世了。每当我打开钱包,掏出一张十先令钞票,锈迹就会被拭去一点,我心中的恐惧和苦楚就会减轻。

💡 又一两年后,怜悯和宽容逐渐消失,一种最大的解脱降临,那就是思考事物本身的自由。

⭐ 一种奇怪的复合体就这样出现了。在人们的想象中,她有着极高的地位,但在现实生活中,她却无足轻重。她渗透在诗歌的字里行间,在史书中却名不见经传。在小说中,她掌控着国王和征服者的人生;而在现实中,她在父母的强迫之下套上戒指,可能成为任何男人的奴仆。在文学中,最让人醍醐灌顶的话语、最耐人寻味的思想从她的唇齿间流露;而在现实中,她几乎不识一丁、胸无点墨,不过是她丈夫的一件财产。